南羽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,关上了灯又在黑暗中独坐了一会才走出办公室,她随口和走廊上来往的同事打着招呼,穿过医院繁忙的人群走出大门。 最近天气一直不好,下了几天雨后便一直维持着潮湿闷热的空气, 今天虽然天还死气沉沉地阴着,但是风中已经有了一抹凉意,南羽站在医院前的广场上仰头吹了一会风,喃喃说了一句:“要下雨了。”缓步向家的方向走回去。本来即使不使用法术也可以乘车回去,但南羽就是喜欢每天这样慢慢地步行,看着人类社会的百态走回离医院3公里的家。 空气变得越来越湿粘,云层终于承受不了水分,雨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,街上的行人纷纷取出了早就预备好的雨具。 为了不太与众不同,南羽也撑起一把伞。 红色的纸伞, 竹做的伞骨,雨打在上面发出与塑料伞、布伞显然不同的声响。也许有点不合时宜,但南羽一直改变不了只撑这种伞的习惯。 南羽拐入了一条小巷,人声远去,雨声大了起来,她低头看着脚下缓缓地走着,双眼注视的,是雨在积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涟漪和流淌的痕迹, 如果是青石铺的路的话,就更象故乡的感觉了。 陈旧开裂的柏油路在脚下伸延着,逐渐出现了随风招摇的青草, 开着花的草地,伸展着枝冠的大树…… 南羽收伞回望, 她现在已经站在了一大片山野中:视野尽头青山连绵起伏,直到她脚下已经成了一个柔和线条的小山坡,坡下溪水潺潺,周围是点缀着无数野花的草地其间生长了很多株高大美丽的树木。时间是夜里,天上月皓星疏,几抹淡淡的云痕抹在深蓝色的天空中,风轻轻吹拂着。一棵松树下摆着石几石凳,原本坐在那里的一个人看见南羽后,远远地对她举起了杯。 “ 孟先生,好久不见了。” 南羽还礼,缓缓走了过去。 孟蜀还是老样子、老装扮, 连那把剑都依旧斜靠在石几边。他伸手把南羽让入座中,斟了杯茶奉上说:“今天月色不错,忽然想请你一起赏月。” 南羽一笑,她举杯喝了一口--真正论起泡茶的手段,倒是那个从来不喝茶的刘地最高,没想到今天才知道孟蜀也有一副好手艺。南羽眺望长空, 轻轻叹息一声:“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月亮了。” 孟蜀向空中无言地举杯。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箫,放在唇边吹奏起来。箫声清越飞扬, 婉转流畅,在夜空中飘荡, 孟蜀听的微微闭上了双眼。微风吹过,箫声中忽然产生了变化, 呜咽凄切,断续不成声,南羽及时停止了吹奏,叹息一声。 “ 月色不可扫,客愁不可道。”孟蜀和南羽之间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,彼此最能体会对方的心情。他叹口气站起身拔出了长剑, 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动起来:“青天有月来几时?今要停杯一问之,人攀明月不可得,月行却与人相随……” 月色如水,茶香缭绕, 英武少年、萧声缭绕……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绪慢慢拉回了遥远的时空, 遥远的地方…… 银儿拉开了窗, 见外面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,本来想开窗透透气的她怕湿气进来,又想把窗户关上。 “银儿,让窗子开着吧,”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 “ 可是姑娘……” “ 行了,我现在还怕什么湿气吗。”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说着。银儿见她想撑起身体,忙过去扶着她半坐起来,把一个枕头靠在她身后,又端过桌上的药碗。 女子摇了摇头, 伸手把药推开。 “ 姑娘, 你一直不吃药怎么行? 你看你的气色, 这么不好。”银儿说着眼眶一红。 她自幼父母双亡,被狠心的叔叔卖进了勾栏院,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了来做丫环,自己恐怕也早已过起了那种朝秦暮楚的卖笑生涯了。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,看到她病成这个样子, 银儿心里象刀割一样难受。 女子拍拍银儿的手,嘴角露出一抹苦笑。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,数月的缠绵病榻不但没有夺走她的美,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令人生怜的哀怨神情,她就是江南名妓,向以“才色双绝”闻名的秦素秋。 银儿为秦素秋拉拉被子,又忙着用温水帮她擦擦脸, 然后为她梳理起头发来。姑娘多美啊,而且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 就连那些达官贵人、王孙公子、持才傲物的才子们见了姑娘也都客客气气, 不象院里其他的姑娘经常要受客人打骂。银儿对秦素秋充满了崇拜,自己长大后能象姑娘这样就好了。 “ 姑娘,今天于大人又派人送来了燕窝,陈公子亲自上门送来了两支人参,刘员外……”银儿不无得意地向秦素秋宣布这些熟客们的关切。 秦素秋一点也没有听进去, 这些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? “……只有那个王大人,还一心想着要把姑娘赎到他家去,哼!癞蟆想吃天鹅肉,听说还找了巡抚大人出面来妈妈答应呢!” 银儿对这个一心想把秦素秋买回去作妾侍的人十分反感,在她心目中,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,怎么可能嫁给那种只会仗势欺人, 没有半分真才实学的人。居然还大刺刺地说什么“一千两黄金,死活我都要秦素秋进我王家的门。”可恶之极。 “银儿,外面的瘟疫怎么样了?” 秦素秋忽然问。 今年这一带真是多灾多难,先是雨水过多,河流泛滥冲毁了田地,造成了大批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,接着瘟疫又开始蔓延,药石无效, 无数的人就那样死去了。 “还是那样, 听说一早又抬了一百多个人去化人场。姑娘心地太好了,总是牵挂着这件事。”银儿知道秦素秋心肠好总是把别人的事挂在心上,所以没有说实话, 其实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个都不止了。 “ 老天啊……”秦素秋似乎低语着祈祷了句什么。她忽然说:“银儿,去请妈妈来。” “ 是。”银儿答应一声出去了。 秦素秋取出了一块玉佩,贴在胸口。 “这是我家传的玉,据说是上古时的神器,能辟邪免灾,延年益寿呢,我没有别的好送你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 只要是你送的,就是一块石头又怎么样。 “ 十年寒窗人不知,一朝金榜题名天下闻……”秦素秋喃喃自语。她也许早该把这块玉佩摔个粉碎,让它和自己的命运一样归于尘土,可是,即使那么做又会怎样……她反而收紧了手, 贴上了面颊。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,浓雾依旧未散,花圃中的花木枝茎被雾掩住了,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象火一样,连浓雾也盖不住它们的颜色, 远远看去,那些花就象在空中飞舞一样,在茫茫的雾中飞舞旋转着,迷茫着…… 秦素秋看的一阵头晕,捂着胸口咳了起来。这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手帕上出现了斑斑血迹。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,银儿和一名妇人已经走了进来。 “ 妈妈, 坐。银儿,给妈妈倒杯茶来。”秦素秋淡淡地招呼着。这个名义上是她“妈妈” 的女人虽然没有待她好, 却也没有待她不好。自幼请人教自己琴棋书画虽然是有她的目的,可是自己至少因为这样学到了不少东西。没有这个“妈妈”, 自己在三岁那年就在街头冻饿而死了。只是不知道,如果是那样的结局的话算不算一种幸运。秦素秋收回思绪,缓缓开口道:“ 妈妈,听说王大人求了巡抚大人出面,要您点头是不是。” “哎哟,谁这么多嘴跟你说这些,白惹你生气不是!乖女儿,你只要好好躺着养病,外面的事娘去打理,听话啊。”她口中这么说,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,秦素秋这一病好不好的了还不可知。她又生性高傲,前前后后得罪了不少权贵,这次是王大人,下次不知又来个什么大人,自己这小小的院子还能承受几次?既然王大人肯出那么多钱,又有巡抚大人为他做媒,这个份儿谁也不能不动心了,有了这笔银子,再买十几个女孩子不成问题。但秦素秋毕竟是她的摇钱树,真要这么推出去,又不由的心疼。 秦素秋嘴角挂着淡笑,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盘算。她转开话题说:“妈妈,请您来想跟您商议件事。” “你这孩子,咱娘俩还用这么客气吗,说吧,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给你去摘。 ” “ 我想给银儿赎身。 ” “当”,银儿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,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过神来。 “银儿,把我的匣子拿来。 ” 银儿捧着秦素秋的梳头匣子递过来时紧紧盯着秦素秋的脸,不明白姑娘要干什么,可是秦素秋脸上淡淡的笑着,什么也看不来。 秦素秋打开梳妆匣,取出了几个金锭,又拿了一对玉镯放在鸨儿面前说:“妈妈也该知道我,我这个人不喜欢攒钱, 有点银子随手也就散了,原本有点积蓄也都给了他… …我只有这么多, 妈妈看够不够。这镯子算银儿孝顺您的, 您先收着,钱不够我再想法子。” 鸨儿摸摸金子,又看看镯子,老实说她不太甘心就这么给银儿自由, 毕竟养了十几年,一文钱也没从她身上赚到就让她走太便宜她了,可是有秦素秋挡着,想叫这个丫头接客也难, 万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,秦素秋一句话要银儿跟去做陪嫁丫头,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, 不如现在顺水推舟,“你这孩子和妈也客气,不过这也是咱们行当的规矩,不管多少,得有这档子事才行。” 她一边把金子和镯子揣起来,一边说:“回头叫人把身契给姑娘送来。” “ 妈妈, 王大人的事您说的怎么样了?” 秦素秋一边命银儿拿着鸨儿的字条自己去讨身契,一边不再绕弯子,直截了当地问。 鸨儿尴尬地咧咧嘴,但这件事迟早也要秦素秋自己点头,不如现在开诚不公地说说:“素秋啊,娘是舍不得你走的,可是你也知道,我们这样的女人,一辈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, 当然最好是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。王大人富贵双全, 对你一片真心, 他的正房夫人又远在云南,不失是一个好人选……唉,这样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。” “ 他出到多少了?”秦素秋问。 “ 一千两黄金,天呢,他太阔气了。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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